以寡擊眾 王蜀寧 提  要: 一、兩軍對陣居劣勢的一方,必須「創造有利狀況」,亦為「造勢」。 二、當大多數的敵軍部隊不是形成戰場游兵;就是空有一身好本領,卻受到各種 的拘束而無法施展時,原先居於數量劣勢的一方,與實際面對可用於作戰的敵軍 相比,就不見得還是處於數量劣勢,自然也就能夠創造出有利的狀況。 三、當我們的行動是出乎敵人意料之外時,所可能遭到敵人的干擾和影響最小, 而所望達成目標的機會也將會是最大的。 四、要全方位地在戰略上靈活運用力、空、時三者,創造與運用有利的態勢。 五、戰爭往往具有「人性」的特徵,是一個可以運用戰略,與存在著心理因素的 空間。所以,兵力的多寡就不再是影響戰局的唯一因素。 壹、前言 在國軍各階層軍事教育中,野戰戰略課程必屬重要的課程之一。通常任一戰略狀 況的第一個課題是「評戰略態勢」,接續撰寫某軍指揮官之戰略決心或戰略構想 ,繼則撰寫戰略指導,爾後再及於其他課題。由此可知,「評戰略態勢」在野戰 戰略教學過程中,或者說在野戰戰略思維理則中,是極重要的與關鍵性的一個步 驟。戰略態勢的定義為:「有關之兵力、兵力位置與障礙等,各個因素中之任何 一個或數個因素所形成,能判斷勝利之公算與其效果之關係。〔註一〕」故所謂 評戰略態勢,乃是依據敵我雙方時、空、力三項主要因素,來判斷勝利之公算。 其中敵我雙方兵力對比,對勝負之影響佔有相當大的份量。因此,大多數的戰略 學家均認為「在決戰時一定要兵力優勢,才能有勝利之把握。〔註二〕」 克勞塞維茨(Karl von Clausewitz 1780-1831)對於數量優勢也曾經提出他的看法 :「在戰術中,像在戰略中一樣,數量優勢為勝利中的最普遍要素。……只要數 量優勢是夠大足以抵銷所有其他一切有貢獻的環境,則它在戰鬥的結局中也就的 確會是最重要的因素。……就一般意識而言,不管戰鬥規模的大小,一種重要數 量優勢(並不一定要超過兩倍)即足以保證勝利,而無論其他的環境是如何不利。 ……基於這樣的討論,我們相信已經說明數量優勢真正是如何重要。那應視為一 種基本—在一切的情況中都應設法獲致,並且盡可能達到最充分的限度。〔註三 〕」孫子在論及先勝原則和態勢優越的「軍形篇」中,也以:「勝兵若以鎰稱銖 ,敗兵若以銖稱鎰〔註四〕。」來論述兵力優勢的重要。另外,兵力數量優勢不 僅在地面作戰中,具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。在以消耗戰為中心的海上作戰裡,也 同樣具有攸關勝負的影響力。馬漢(A. T. Mahan)就曾引述英國海軍名將納爾遜( Horatio Nelson)的話:「只有數量上的優勢,才能殲滅敵人。〔註五〕」 數量優勢既然如此地受到大家的重視,故受命領軍征戰沙場的將軍們,為了獲致 對敵作戰的勝利,自然也就都會希望「韓信點兵多多益善」。然而,就像戰備整 備永遠難以達到完美滿意的地步一樣。要想取得比敵人優勢的數量,往往也可能 因為國家幅員、人口、經濟、動員速度等各種因素影響下無法獲得。值此之際, 掌「國之大事,死生之地,存亡之道」的領導者與將軍們,有些就很自然地會採 取盡量不挑起戰爭的作為。但是,戰爭不是單方面的事,你不去招惹敵人,並不 代表敵人不會採取主動,進行侵略行為。尤其當你面臨一個隨時隨地都企圖「強 迫對方遵從我方意志」之強大敵人虎視眈眈在側時,你必須時時刻刻防備著此一 強敵,在其有利時機遂行「力的行動」。克勞塞維茨曾說:「事實上,兩個實力 懸殊的國家之間仍可發生戰爭,因為實際戰爭與理論所假定的純粹觀念往往相去 甚遠。實際上,不能再戰的求和理由可以為下述兩種理由所替代:其一是勝利無 把握;其二是成本過高(得不償失)。〔註六〕」故數量居劣勢的一方,要想遏止 戰爭的最佳方法,不是避而不戰;相反地,應該是要採取積極的作為,努力提高 敵人發動戰爭的成本代價,以達「不戰而屈人之兵」。甚或當敵人不計成本,無 理性的發動戰爭時,還要能夠以寡擊眾,進而確保國家長治久安。 貳、敵雖眾,可使無鬥 相信大多數的國軍軍官,都能朗朗上口國軍準則中的戰略定義:「戰略為建立力 量,藉以創造與運用有利狀況之藝術,俾得在爭取同盟目標、國家目標、戰爭目 標、戰役目標或從事決戰時,能獲得最大之成功公算與有利之效果。〔註七〕」 對於此一戰略定義,余伯泉將軍曾經精闢地予以解析。他說:「戰略之精髓,一 言以蔽之,就是如何創造有利的態勢(狀況)。」換言之,戰略之精髓,即在於「 創造與運用有利狀況」一語。兩軍居優勢的一方,應「運用有利狀況」,也就是 「用勢」之意;兩軍居劣勢的一方,必須有其相應積極作為,即「創造有利狀況 」,亦為「造勢」之意〔註八〕。計算雙方兵力數量是屬於數學的範疇,就數字 上來說,是種死板而無法改變的事實;但是戰略卻是一種「思想方法」,是可以 活用的。只要運用得當,其所可能獲得的效果,絕非僅是一加一純數學觀念所能 代表。居劣勢的一方,要想轉變敵我優劣態勢,就必須在戰略的領域中有所選擇 與作為,方能創造出有利之狀況。 孫子曾說:「勝可為也;敵雖眾,可使無鬥。」這句話告訴我們:打勝仗,是可 以用智慧去創造成功的;敵雖優勢,然可使其無法與我交戰,或無法發揮其戰力 〔註九〕。當大多數的敵軍部隊不是形成戰場游兵;就是空有一身好本領,卻受 到各種的拘束而無法施展時,原先居於數量劣勢的一方,與實際面對可用於作戰 的敵軍相比,就不見得還是處於數量劣勢,自然也就能夠創造出有利的狀況。至 於在戰略上要如何方能做到「敵雖眾,可使無鬥。」?這可以分從國家戰略、軍 事戰略以及戰術等三個方面來加以論述。 一、國家戰略方面 倡說間接戰略的法國戰略思想家薄富爾(Andr? Beaufre),他認為:「在任何戰略 中,都一定有兩個不同卻同等重要的部分:(一)選擇所應攻擊的決定點,這與敵 方弱點之位置具有密切關係。(二)選擇準備動作,以能達到決定點為原則。因為 雙方都會採取同樣的步驟,所以兩方面的準備動作,勢必會發生衝突。哪一方面 若能阻止對方的動作,並使其自己的動作達到目標,就可以獲得勝利。這也就是 福煦所謂『保持行動自由』這種傳統戰略術語的真正意義。所以意志的戰鬥遂變 為爭奪行動自由的鬥爭,每一方面都企圖確保自己的行動自由,同時也設法不讓 對方有行動自由。〔註十〕」「戰略的精義,事實上,也就是對行動自由的爭奪 。所以戰略的基本原則,就是如何確保自己的行動自由(安全),和如何剝奪敵人 的行動自由(即奇襲或主動)。〔註十一〕」當敵人的行動自由,不論是受到來自 政治、經濟或外交各方面的影響,而被剝奪或限制時,其所能遂行在軍事行動上 的做為,自然是無法全力施展與發揮。 以越戰為例,從經濟上看,美國的生產力可能是北越的50至100倍;從軍事上看, 美國擁有的火力,套用某些鷹派分子的說法,可以把敵國炸回到石器時代,當然 ,這裡指的是核子武器,也可以讓整個東南亞從地球上消失。但是,美國擔憂受 到國內與國際輿論的強烈反彈,不能使用原子彈;為了避免在這場合法性和有效 性都成問題的戰爭中造成重大傷亡,而引起美國民眾的反對,在使用傳統戰爭的 打法上也受到許多束縛;再加上絕對不能引發蘇聯和中共兩個主要共黨國家加入 這場戰爭,以致戰爭的層面只能降低為一連串小規模的叢林戰和稻田戰〔註十二 〕。因此,美國在行動自由被剝奪的情況下,祇能在不利於本身實際軍事實力的 困難條件下打仗。其最後的結果,出人意料地被一直處於劣勢的北越所打敗。 另外,我國南宋時期的宋金之戰,當時的名將岳飛在歷經郾城之戰,大敗金人宗 弼於朱仙鎮(今開封西南)後,大河南北義兵紛起,揭旗以岳為號,南宋大有中興 之勢。宗弼見狀本來想要棄汴京而去,但是有書生叩馬曰:「自古未有權臣在內 ,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。岳少保且不免,況欲成功乎?」果然,當岳飛方欲指日 渡河,謂諸將曰:「今當直抵黃龍,與諸君痛飲耳。」時秦檜主和議,累詔岳飛 班師。岳飛一日奉十二金牌,憤惋泣下,東向再拜曰:「十年之力,廢於一旦! 〔註十三〕」這個戰史告訴我們,當在戰場上無法力拼敵人並處於劣勢時,可以 藉由政治手段,從敵人的內部弱點下手,剝奪敵人行動自由,以達戰場上以寡擊 眾,以弱敵強之有利態勢。 二、軍事戰略方面 軍事戰略在「敵雖眾,可使無鬥。」方面,主要的就是要運用軍事手段,盡可能 地把大部分敵軍隔離在戰場之外,或者造成敵軍兵力前後分離,左右不相呼應。 以形成我在戰場內兵力數量相對地優於敵人,並迫使敵軍逐次投入兵力與逐次遭 到殲滅。通常學過野戰戰略課程的人,都很容易地會想到以寡擊眾的「內線作戰 」。例如1796年,拿破崙(Napoleon Bonaparte)在義大利加達湖(Lake Garda)畔 ,以少數兵力擊敗多數之奧軍。另外,在講求C4ISR現代作戰中,運用打擊敵指管 通情系統的方式,也可以使得雖居多數的敵軍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場面。1991年 的波灣戰爭即為一例。當時伊拉克的軍隊員額位居全球第三大,且在長達8年的兩 伊戰爭中殺害了30萬伊朗人。美國政府官員對大災難與大屠殺心生憂懼,但戰爭 結束時,美國與盟軍總共僅喪生240人,伊拉克則約有1萬人戰死沙場(確切數字無 從得知)〔註十四〕這都必須歸功於美軍運用了高新的資訊技術,使得戰場上的伊 軍雖眾卻對戰局無所助益。 1973年10月6日爆發的贖罪日戰爭,埃及與敘利亞軍隊,突然襲擊了以色列。敘利 亞領軍從北界攻擊。總數超過4萬5千人的5個師,由將近1,500輛戰車及1,000門迫 擊砲與大砲支援,橫掃過以色列邊界。其中包括T-62,當時最先進的蘇聯戰車。 面對他們的是兩旅微弱的以色列軍,第7旅在北,188旅在南,總共6,000人,只有 170輛戰車,60門砲。盡管雙方軍力懸殊,得勝的卻不是敘利亞,而是以色列。美 國裝甲專家史泰利(Donn A. Starry)將軍於1974年1月初,走遍戈蘭高地的每一吋 地面,並反覆與以色列所有的重要指揮官見面,他把這場戰役的每一秒鐘都重溫 了一遍。之後他獲得的最重要教訓,就是「起跑點」的優劣並不足以決定最後戰 果。換句話說:敘利亞一梯隊又一梯隊的後援軍力,根本派不上用場。還有重要 的一課是:只要掌握機先,「不論他的陣仗大還是小,不論他是在攻擊還是在防 禦,都會勝利。」史泰利的結論是:「我察覺到:我們必須拖延並且分散,深入 敵軍的作戰區域。他們排好的後援梯隊,一定要加以阻止。我們不必摧毀這些梯 隊,當然,能的話最好。事實上,我們真正要做的只是阻止他們加入戰局,以免 澈底吞噬防禦的一方。〔註十五〕」這種所謂阻止敵人後續梯隊加入戰局的戰略 思維,也正是「敵雖眾,可使無鬥。」的正確軍事戰略。 公元前480年春,波斯國王薛西斯一世(Xerxes)親率36萬大軍(號稱1百萬)1,200多 艘戰船,向希臘進軍。而希臘聯軍總兵力卻只有約10萬人,戰船不足400艘,這些 戰船比波斯戰船小,裝載步兵少。優勢明顯在波斯一方。面對此一強敵,希臘艦 隊內部謠言四起,軍心浮動,逃跑主義像瘟疫一樣到處蔓延。值此之際,雅典艦 隊指揮官地米斯托克利(Themistocles)力主在薩拉米斯(Salamis)海峽與波斯海軍 決戰。他認為:在窄海中作戰,可以以寡勝眾,如果撤離薩拉米斯,只好在開闊 的水面上戰鬥,對希臘極為不利,弄不好全希臘都會同歸於盡〔註十六〕。9月2 3日被騙入狹窄海峽的波斯艦隊,展開攻勢之後即處於絕對不利的地位,守方一部 分兵力後撤,變成誘敵之計,結果使攻方的強大兵力喪失了平衡。當攻方船隻進 入狹窄海峽之後,希臘人再往後退,於是波斯船隻加快划行的速度,終於亂成一 團。此時希軍從兩側逆襲,使他們完全處於暴露的地位〔註十七〕。海戰的結果 ,希臘聯軍共擊沉波斯戰船200艘,俘獲50餘艘,自己損失僅40艘,創造了海戰史 上以少勝多的輝煌戰績〔註十八〕。希臘艦隊之所以獲勝,主要就是利用薩拉米 斯海峽地形之利,迫使數量優勢的波斯艦隊,無法全部以整齊隊形進入海峽作戰 ,自然也就無法發揮其數量上的優勢。 三、戰術方面 當擁有數量優勢的敵軍已經湧入戰場時,戰術上仍然可以想方設法使敵軍部隊陷 入前後分離,或是左右不相呼應。例如:西元前379年,底比斯人(Theban)起而反 抗斯巴達的獨裁統治。到了西元前371年,交戰雙方的談判全面破裂,克里歐姆布 魯塔斯王(King Cleombrotus)率領著他的1萬1千名斯巴達戰士,進入了畢歐夏(B oeotia)。底比斯王伊帕米濃達斯(Epaminondas)為抵抗敵人的前進,只能聚集到 大約6千名士兵。依傳統的智慧看,底比斯人是毫無希望的。但在一種聰明的戰術 應用中,底比斯指揮官放棄了他的右翼,而代之以將部隊向右後方成對角排成梯 隊,而以一小支騎兵來掩護他們。在此同時,他拉長左方的縱隊,事實上這使他 在斯巴達的右翼取得了局部優勢。因為斯巴達左翼無法及時有效與底比斯的弱點 交戰,故使得斯巴達左翼失效。伊帕米濃達斯有機會集中兵力對付斯巴達的右翼 ,將他們擊敗,並殺了克里歐姆布魯塔斯〔註十九〕。另外,亞歷山大(Alexand er)於公元前331年 10月1日,著名的亞卑拉之戰(Battle of Arbela),以步兵4萬和騎兵7千,擊敗擁 有百萬之眾的波斯軍。其在戰場上也是採取類似的斜行戰鬥序列,而獲致以寡擊 眾勝利。此種在戰術上能夠以寡擊眾的「斜行戰鬥序列」,不僅我軍的主力,可 以集中向敵人戰線上某一單獨之點進攻,而且還有兩個同樣重要的其他優點:因 為我軍的兵力較弱之一翼,距離敵軍頗遠,足以沖淡敵軍的攻勢,所以我軍一方 面可以守住原有的位置,一方面還可以當作預備隊,必要時負起雙重任務,以支 援主力作戰的這一翼。斐德烈大帝的露遜(Leuthen)會戰,也是使用這種戰術成功 的例子〔註二十〕。 發生於1805年10月21日,著名的特拉法加(Trafalgar)海戰,為海戰方面運用優異 戰術作為,以寡擊眾的戰史例證之一。參加這次海戰的法西聯合艦隊共有主力戰 艦33艘、巡洋艦5艘,兵員約3萬人;英國參戰的共有主力戰艦27艘、巡洋艦4艘, 兵員約2萬人。納爾遜一反常態地並未採取當時盛行的縱隊及搶佔T頂的戰術,他 將手中的27艘戰艦分為兩個縱隊,一個是前衛或上風縱隊,共有戰艦12艘,由納 爾遜自己指揮。其任務是切斷敵中軍和前衛,集中砲擊中軍;一個是後衛或下風 縱隊,共有戰艦15艘,由柯林伍德(Cuthbert Collingwood)指揮,其任務是以近 九十度的角度突入敵方縱隊,將其後衛和中軍分開,然後集中兵力攻擊敵艦隊後 衛艦隻〔註二一〕。此一戰術的著眼點,乃是將敵人縱隊從中截斷後,敵艦隊前 軍難以迅速回轉至編隊後方以解救後軍之危,形成兵力前後分離。除可獲得局部 數量優勢,還可以對敵人造成士氣上的影響。因為,當戰鬥線被截斷的一方,其 前進路線被敵艦阻擋,整個後軍擠在一塊,立即就會產生混亂的情形。海戰的結 果,僅是被英艦隊擊毀和俘虜的法國及西班牙戰艦就達18艘之多,其餘逃竄的艦 隻也都負傷,英國艦隊獲得極其輝煌的勝利。 參、出其所必趨,趨其所不意 我們在考慮如何剝奪敵人行動自由,以達到「敵雖眾,可使無鬥。」的另一方面 ,我們也應該要想到確保自己的行動自由。李德哈達(B. H. Liddell Hart)曾說 :「選擇一條期待性最少的路線。〔註二二〕」當我們的行動是出乎敵人意料之 外時,所可能遭到敵人的干擾和影響最小,而所望達成目標的機會也將會是最大 的。1940年德國入侵法國。法國防衛邊境的計畫是寄望於馬奇諾(Maginot)防線所 認定的兵力。因此,戰爭的計畫者期待與依賴德國會硬攻防禦工事或重演1914年 入侵比利時的那一幕。而納粹德軍並未傾其資源、時間和生命於硬碰硬上,反以 機械化部隊為前鋒,通過亞丁森林,攻擊色當(Sedan),置法國防禦工事於無用武 之地〔註二三〕。德國以其優勢的兵、戰力對法國發動攻擊時,都知道要避實擊 虛。那更何況兵、戰力不如對方,想要以寡擊眾,則更應如此。 李德哈達認為:「把自己的兵力用來攻擊對方兵力強大的地方,其結果只是自己 蒙受不必要的損失終於感到得不償失。要使攻擊能夠具有強大的效力,則必須打 擊在敵人的弱點上面。〔註二四〕」約米尼(Antoine Henri Jomini)也同樣認為 :「戰爭的藝術就是不管它是攻還是守,在戰場上對於兵力一定要作一個適當的 部署。關於這一點又有兩條基本原理:一、在運動上一定要獲得自由和迅速的便 利,以便把我軍的主力來打擊敵軍的一部分。二、一定要打擊在最具有決定性的 方面上面。在這個方向上,敵人若敗則會受到極重大的損失,若勝卻不會獲得很 大的利益。這兩條基本原理即足以包括一切軍事科學的全部。〔註二五〕」這兩 段話主要告訴我們的是:除了要確保行動自由之外,更重要的是要將優勢兵力巧 妙的集中在決定點上。這個決定點若以克勞塞維茨的看法則是其「重心」(Cente r of Gravity)理論:「對於亞歷山大,古斯塔夫斯亞爾多夫斯、查理十二世、菲 德烈大王等人而言,重心是他們的軍隊。假使軍隊被毀滅了,他們在歷史中也就 都會變成失敗者。在受到內爭威脅的國家中,重心通常就是其首都。在小國中, 其重心是寄託在大國身上,通常即為其保護者的軍隊。在同盟中,重心在於共同 的利益,而在全民抗戰中,則為領袖人物的性格和公眾意見。我們的力量應該指 向這些重心。假使敵人已經喪失平衡,則必須不給予他以恢復的時間。連續的打 擊必須指向這同一個方向:換言之,勝利者必須傾其全力來打擊而且也不僅只是 以敵軍的一小部分為目標。不揀容易的事情做—例如使用優勢兵力去侵襲某些省 區,為了安全寧願以此種小型征服為滿足而不尋求偉大的成功—而經常不斷地找 出其權力重心之所在,敢於傾全力以求贏得全面勝利,這樣才能真正擊敗敵人。 」〔註二六〕。 敵人的重心不是它「力量的來源」,而是它的「致命點」。拿破崙與希特勒(Ado lf Hitler)征俄之所以功敗垂成,主要係未能了解俄國的戰略重心。列寧(Lenin )曾說:「在整個世界上是再找不到像俄國這樣的國家,其全國人口中的大多數都 在被壓迫之中。大俄羅斯人在全部人口中僅佔百分之43的比例,即還不到一半, 其餘分屬其他種族的人口都是沒有權利的。在俄國全部人口1億7千萬人之中,約 有1億人口是受壓迫和無權利的。」對於這種不健全結構之下的俄國,克勞塞維茨 曾經指明出來,要想征服俄國,就必須利用其內部的分裂效力〔註二七〕。第二 次世界大戰後,美蘇冷戰期間兩強對峙,美國未派一兵一卒到前蘇聯的領土上去 打仗,反倒是運用了民主自由,強大的經濟力量配合軍備競賽,促使前蘇聯最後 終於走向內部瓦解之路。這就是當你正確地找到敵人戰略重心之所在,然後運用 最佳之手段,即可獲致所欲達成的政治目標。而並不一定要真正在戰場上兵戎相 見。 漢尼拔(Hannibal)於西元前218年,從西班牙向阿爾卑斯山脈和義大利進攻之後, 羅馬人對於縱橫在義大利半島的漢尼拔始終莫可奈何。直到西元前209年,小西皮 阿(Africanus Scipio)攻下了在西班牙境內的新迦太基(New Carthege,即今日之 Cartagena),使得漢尼拔不但喪失了可以獲得補給與兵員的戰略基地,也讓他企 圖征服羅馬的野心全然無望。接著小西皮阿於西元前204年渡海征非,威脅到漢尼 拔的母國—迦太基,迫使在義大利征戰15年的漢尼拔,不得不迅速返國和小西皮 阿展開札馬(Zama)會戰。在此一戰史中,我們可以了解到:要擊敗漢尼拔,並不 一定要與漢尼拔在義大利硬碰硬的對上一戰,而是將力量集中打擊在在西班牙的 新迦太基,以及遠在非洲的迦太基母國,就能迫使漢尼拔遠離義大利。 約米尼則另外從野戰戰略的觀點將決定點分為:「第一類是一種地理上的點和線 ,他們的重要性是具有永久價值的。……第二種決定點就是一種由於機動而偶然 產生的點,這是由於雙方軍隊位置調動所產生的後果。……機動性的決定點,總 是在敵方的側翼上面,從這裡我軍可以很容易切斷敵軍與其基地及援軍間的聯繫 ,而並不使我軍的地位暴露,受到同樣威脅。〔註二八〕」韓戰時,麥克阿瑟將 軍在仁川登陸後,迅速攻佔的漢城(現改稱首爾),即是符合約米尼所稱的決定點 。 然則,自從1991年的波灣戰爭發生之後,超限戰的作者提出了所謂非自然空間的 「技術空間」概念,它是有別於原先陸、海、空、天(太空)的「物理空間」〔註 二九〕。在這種資訊、電子與奈米等高新科技充斥的技術空間中,戰場上的決定 點,可能已非克勞塞維茨,或者約米尼等戰略大師理論所能包含。此一趨勢頗值 得我們大家深思與研究。 肆、故善戰者,求之于勢,不責于人 經過前面的討論之後可以知道:要想以寡擊眾,第一個就是不要讓敵人有發揮數 量優勢的機會。第二個就是要能集中主力打擊在敵人的要害上。至於要如何才能 做到這兩點?就像拿破崙所說的:「所謂將道的藝術者,就是當自己的數量是實 際上居於劣勢時,而在戰場上卻反而能化劣勢為優勢。〔註三十〕」將道的藝術 指的就是指揮官的戰略素養,而這種戰略素養不外乎克勞塞維茨提示的:「戰略 決定進行戰鬥的時間、地點、和所使用的兵力,並且透過這三面的活動而對其結 局發揮相當影響作用。〔註三一〕」「對於能用之兵必須做如此技巧的使用,以 求即令缺乏絕對優勢時,在決定點上也仍能獲致相對優勢。為了達到此種目的, 則空間和時間的計算又似乎是最必要的因素。〔註三二〕」簡單的說,戰場上要 轉變敵我優劣態勢,所依賴的就是從戰略上,將力、空、時三者做最佳有效的配 合與發揮—將所要的兵力,在具有決定性的時機中,用在決定點上。這句話就像 許多戰爭原則一樣,說起來簡單,要確實做到卻十分地不易。首先,指揮官要能 勘破戰機—掌握正確的時機,以及找出戰勝的決定點。其次,要像調合混凝土一 樣,將力、空、時三者以最恰當的比例緊密地聯繫在一起。前者,端視指揮官先 天的「天才」與後天的教育訓練。後者,則主要靠的是部隊運動的速度。以拿破 崙戰爭為例:運動為拿破崙戰爭的靈魂,正好像決定性會戰是它的工具一樣。拿 破崙使其部隊以一種有計算的速度運動,用速度來乘他們自己,用行軍的速度來 彌補數量之不足。他的部下曾經這樣形容過:「皇帝已經發現了一種新的作戰方 法,他是利用我們的腿而不是我們的刺刀。〔註三三〕」成吉思汗的兵力也是經 常比敵人少得多。事實上他的整支部隊都是用馬來取得機動的,這使得他在速度 上比敵人佔了極大的優勢。速度在作戰動量中是個關鍵因素。因此,可汗就運用 增加速度來彌補他在人數上的不足,以強有力的作用力用在與他作戰對手的心目 中〔註三四〕。 一個超出敵人想像的部隊運動速度,它對敵人所造成的,不單是像力學中所說的 質量與速度相乘的衝力外,還有一個相當可怕的影響就是奇襲。李德哈達曾說: 「運動是屬於物理性的領域之內,首先所要計算的就是時間、地形和運輸容量等 項條件。……奇襲則屬於心理性的領域之內,它的計算要比在物理性領域之內的 問題,複雜得太多了。……這兩個因素互為因果,相輔相成的。運動可以產生奇 襲,而奇襲又可以增加運動的衝力。〔註三五〕」由於戰爭中的主角是「人」, 戰爭中有許多不可見的一面:心理、士氣、驚慌和恐懼。因此,當敵人遭受到奇 襲時,其心理所受到的影響絕對要比人員傷亡的表面數字要大的多。心理影響一 旦超越了某個程度,多數敵人單純就心理上而言,等於已經退出了戰場。心理失 去平衡再加上運動速度和奇襲,所造成敵人在兵力部署上的喪失平衡。使得一個 失去平衡的敵人,是不須要使用太多的力量,就可以像柔道一樣地將他技巧性的 扳倒。 戰場上的指揮官其主要任務,是應該設法如何去打敗敵人。而所謂的擊敗在基本 上乃是一種心理現象,並非可予量化的「清點屍體」。戰史上有太多的例證可以 顯示出:戰敗的一方之所以露出敗跡,並不是因為大量傷亡,以致兵力數量上驟 降而引起;往往卻都是因為心理意志喪失所形成。所以一個稱職的指揮官,並不 能僅是要求兵、戰力上的優勢,而是要全方位地在戰略上靈活運用力、空、時三 者,創造與運用有利的態勢。當對敵態勢一旦形成「如轉圓石于千仞之山」,則 兵力上的寡與眾又有什麼差別? 伍、結語 西方軍事戰略思想在拿破崙與克勞塞維茨的「決定性會戰」觀念影響下,常常有 人誤將兵多將廣視為決勝的決定性因素。反觀我國孫子兵法中的:「主孰有道, 將孰有能,天地孰得,法令孰行,兵眾孰強,士卒孰練,賞罰孰明,吾以此知勝 負矣。」在這校之以七計中,僅有「兵眾孰強」一項,勉強可以算是在廟算內考 量到眾寡之數。如果戰爭僅是敵對雙方陳兵列陣一對一的廝殺,那麼兵力上的寡 與眾的確是會左右戰局。但是,戰爭往往具有「人性」的特徵,是一個可以運用 戰略,與存在著心理因素的空間。所以,兵力的多寡就不再是影響戰局的唯一因 素。既然如此,兵力處於劣勢的一方,只不過是在多項選項中輸了一項而已。要 想以寡擊眾,還有其他多項要素可以努力。更何況,戰爭不僅僅擁有可以計量的 科學性質,還含括在藝術的範疇之內。同樣的畫筆和顏料,在不同人的手中,可 以揮灑出不一樣的境界。曾經在坎尼(Cannae)會戰中,敗給漢尼拔的羅馬兵團。 12年後,在小西皮阿的領軍之下,卻反過來擊敗了漢尼拔。兵隨將轉,一個有智 慧的將領,是不會被侷限於兵力數量多寡。 〔註釋〕 註一:汪國禎編著,「余伯泉將軍與其軍事思想」,台北市:中華戰略協會,20 02年,頁200。 註二:同註一,頁208。 註三:克勞塞維茨著,鈕先鍾譯,「戰爭論全集(上)」,三軍大學戰爭學院印, 民國73年3月,頁293-298。 註四:王建東著,「孫子兵法思想體系」,永和市:智揚出版社,民國77年,頁 111。 註五:馬漢著,楊珍譯,「馬漢海軍戰略論」,三軍大學印,民國78年1月,頁7 5。 註六:同註三,頁135。 註七:同註一,頁155。 註八:同註一,頁197-198。 註九:同註四,頁192 註十:薄富爾著,鈕先鍾譯,「戰略緒論」,台北市:麥田出版社,民國85年, 頁45。 註十一:同註十,頁173。 註十二:Paul Kennedy著,張春柏、陸乃聖主譯,「霸權興衰史:1500至2000年 的經濟變遷與軍事衝突」,台北市:五南圖書出版公司,民國84年,頁536。 註十三:李則芬著,「中外戰爭全史(三)」,台北市:黎明文化事業公司,民國 74年2月,頁686。 註十四:Bruce Berkowitz著,李育慈譯,「戰爭新風貌:廿一世紀作戰方式」, 台北市:史政編譯室,民國92年,頁2。 註十五:艾文•托佛勒,海蒂•托佛勒著,傅凌譯,「新戰爭論」,台北市:時 報文化出版,1994年,頁58-62。 註十六:丁一平、李洛榮、龔連娣編著,「世界海軍史」,北京:海潮出版社, 2000年,頁53-55。 註十七:B. H. Liddell Hart著,鈕先鍾譯,「戰略論」,軍事譯粹社出版,民 國73年10月,頁10。 註十八:同註十六,頁59。 註十九:Robert R. Leonard著,馬振宇譯,「機動作戰的藝術」,國防部史政編 譯局,民國83年11月,頁65。 註二十:約米尼著,「戰爭藝術」,三軍大學印,民國78年1月,頁117。 註二一:同註十六,頁255。 註二二:同註十七,頁345。 註二三:同註十九,頁65-66。 註二四:同註十七,頁220。 註二五:同註二十,頁208。 註二六:克勞塞維茨著,鈕先鍾譯,「戰爭論全集(下)」,三軍大學戰爭學院印 ,民國73年3月,頁936。 註二七:J. F. C. Fuller著,鈕先鍾譯,「戰爭指導」,國防部計畫局編譯室, 頁283。 註二八:同註二十,頁57-58。 註二九:喬良、王湘穗著,「超限戰—對全球化時代戰爭與戰法的想定」,解放 軍文藝出版社,1999年2月,頁39。 註三十:同註二七,頁39。 註三一:同註三,頁293。 註三二:同註三,頁297。 註三三:同註二七,頁38。 註三四:同註十九,頁37。 註三五:同註十七,頁366。